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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插翅難飛(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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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鏡男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背對著他, 斜斜靠著墻,固執地不肯靠近。

這個姿勢充滿了抗拒性,寇冬瞳孔的目光凝聚了些, 手指插進褲袋,在那片鱗片上摸了摸。脫落下來的鱗片不像是生長著的那般滑膩, 它更像是薄薄的寶石, 圓滑的邊緣異常鋒利。

“我不需要你來安慰我。”終於平息了些後,眼鏡男嘟囔著說——他這句話的發音也怪極了, 好像是舌頭堵著嗓子眼兒, 勉強吐出來的模糊不清的詞匯。

“多餘。”

說完這話, 他站起身來,步履蹣跚朝著角落走去。寇冬站在原處,手又摩挲了下那枚鱗片, 心中逐漸明悟。

他怕這個。

走回去時,寇冬問宋泓:“你對那個程序員了解多少?”

宋泓顯然沒想到他這個問題,微微一楞。

“程序員?……哦, 說的是戴眼鏡那個,沒多少。我和他在外面並不認識, 但他看起來膽子不大。”

這話說的算是給眼鏡男面子。實際上何止膽子不大, 阿雪這麽個姑娘家也沒像他嚇成那樣。從剛進入副本開始,眼鏡男就一直處於一種過於緊繃的防備狀態, 神經纖細的隨時都能斷掉。

如果不是機械手的確需要他,宋泓也不會對他客氣。大家進游戲為了什麽都心知肚明,實在沒必要在無用的人、事上下功夫。

他問寇冬:“他有不對?”

寇冬點點頭,“十有八九。我想進他房間看看。”

宋泓看著他的表情有點奇異, 若有所思打量他。等寇冬察覺到,問:“怎麽了?”

宋泓才將深思的目光收回來, 摸著自己的下巴。

“你真是第一次進游戲嗎?”他說,“不太像啊……”

他見過很多第一次進游戲的人,大多是因為龐大的財富動了心,決定鋌而走險——比如最早死的那個中年男人,臉上都寫著對於貢獻點的渴望。

但有這個心,卻往往沒這個命。新人通常喜歡獨自行動,並不願意組團來分走貢獻值,大部分根本撐不過游戲過半。

“你太冷靜了,”宋泓道,“冷靜的反而有點不太正常。”

寇冬:“怎麽?你懷疑我了?”

相信我小老弟,要是你也一進來就好感度NPC滿級,你也會冷靜的。

你們不冷靜,頂多是游戲輸一把——我要是不冷靜,那能被NPC活吞了。

“這倒不會,”宋泓笑了笑,“說不定有人——天生就適合這裏呢。”

寇冬瞇起眼,問:“這能算是件好事?”

宋泓:“的確不算。”

他將手插進口袋,沈默了一會兒,道:“我會把那個程序員引出去,但不能保證時間。”

“沒事,”寇冬回答,“盡力就好。”

宋泓臉上的笑紋更深了點,手在他肩上拍了拍,轉過一個角落,發現與他同隊的阿雪正抱臂站在那兒等他。小姑娘這會兒把一頭黑發紮起來了,束的高高的,看起來有一種與她這個年紀不符的陰郁冷漠。

“別繃著張臉,”宋泓忍不住伸手去掐她面頰,“還是得多笑笑,年紀輕輕老氣橫秋的。”

阿雪一側頭,面無表情地躲過去,反問他:“你答應了?”

“不是你讓我答應的嗎?”宋泓無奈道,“你昨天晚上叨叨念了半晚,不就是說要答應他的請求?”

他其實也看不懂這小姑娘,雖然不大,可眼睛裏頭總跟裝著世事蒼涼一樣,看東西又格外敏銳,“你該給我一個解釋了吧?”

阿雪的唇角好像掠過了薄薄一點笑。她推了推臉上眼鏡,簡單道:“我懷疑他和實驗體之間有別的關系。”

“怎麽說?”

“褲子。”小姑娘言簡意賅,“他只有褲子上沾了黏液。”

那時他們沒有脫下白大衣,第一次被實驗體群起而攻,好容易逃脫後,所有人都狼狽不堪,實驗體的黏液沾的到處都是,尤其集中在脖頸處。

阿雪伸出手,去掐身邊人的脖子。

宋泓:“……你幹什麽?”

他呼吸都有點兒不穩,恍惚間又記起了實驗體幾乎掐斷他呼吸的力道,莫名其妙望著她,“這什麽意思?”

“如果有人對你做出這個舉動,”小姑娘板著臉問他,“是什麽意思?”

“還能什麽意思,”宋泓說,“想殺了你唄。”

“很對。”

小姑娘又蹲下身去,纖白細小的手掌牢牢扣住了他的腳及小腿。

“如果是這個呢?”

宋泓張了張嘴,忽然有些猶豫。他輕聲道:“想將人拖走?”

“沒錯,”阿雪瞳孔深處好像有一簇火焰在搖晃,“對我們皆是死局,唯獨對他是生局——”

“如果不是他和這個副本的NPC有特別聯系,那我就只能理解為,整個游戲都對他網開一面了。”

宋泓終於明白,只是心裏仍有些疑問,“你不怕他是站在這游戲那邊的?”

小姑娘掀起眼皮,看了他一眼,那一眼裏頭充滿了毫不遮掩的鄙夷,“你們這些男人,是不是都不長眼?”

宋泓無端被懟,忍不住摸了摸鼻子。

“如果真是一邊的,這些NPC就不會那麽看他了。”小姑娘說,“那種目光……”

如果有實體,那種目光足以將人剝皮扒骨,吞吃入腹。

墮落的愛遠比恨可怖。

與此同時,實驗體S在培養皿中,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
他攪動著水波,將自己修長健壯的身軀搖晃起來,深藍色的魚尾將水花打的雪白一片,嘩啦作響。他纖長尖利的手覆著自己的鱗片,瞳孔裏蒙上了一層薄霧,重重地將尾巴拍打在了玻璃上。

在響亮的撞擊聲中,有什麽東西從他身下掉下來了,咕嚕嚕滾至培養皿底部。那些圓潤的珠子蒙著乳白色的光暈,劈裏啪啦灑落的到處都是。

他細長的瞳孔裏透露出一絲滿足的意味,尾巴於營養液中翻卷,張開嘴時,裏頭有兩顆尖利的獠牙。

“我的。”

實驗體S發出模糊的聲音,直直盯著空中一處,咧開了唇角。

“——我的。”

眼鏡男被喊出來時相當不耐煩,只把門拉開了一道縫,從縫隙裏頭警惕地露出眼睛掃視一圈,在看清面前只有宋泓阿雪兩個人時,似乎松了口氣,“你們幹嘛?”

“你一直在裏面怎麽行?”宋泓溫和地說,“你不指揮,我們也不知道從何做起。”

“不就是個機械臂嗎,”眼鏡男說,“我餓都餓死了,暫時沒力氣陪你們弄這些。”

餅幹已經消耗了不少,哪個玩家也不敢隨心所欲地吃。一說起餓,連腸胃都跟著抽搐。

宋泓:“所以更得抓緊時間出去,一直在裏頭關著,後患無窮。”

眼鏡男仍然相當警惕,“大家都在外面?”

宋泓:“對,他們幾個在四樓,咱們先在一樓整整設計圖吧。“

他這句話讓眼鏡男動搖了下,終於猶豫地從房門裏邁出腳,“好吧。”

在他出來的瞬間,立馬就將門關上了。

宋泓不動聲色,“我看中了二樓一個零件……”

“二樓沒有可用的零件,”眼鏡男打斷了他的話,慢吞吞拖著步子,“你不要亂拆試驗臺。”

幾個人越走越遠,終於拐了個彎消失不見後,寇冬才從對面打開了門,並熟門熟路掏出了鐵絲。

游戲系統:【……】

唉,真是學壞一出溜。這放出去,都是危害社會的料。

這一回動作比上一次快多了,幾下捅開後,寇冬一閃身進了房,謹慎地又將門關上。

直到確認外面沒動靜,他才擡起頭打量了圈。

眼鏡男的宿舍和其他人的沒什麽不同,都是標準的四人間,上下鋪,床上鋪著一模一樣的灰撲撲的被子,甚至連個背包也見不著。乍一看,就是個普通的房間。

就是窗簾拉的嚴實,一點光也沒有。

寇冬伸手翻了翻被褥,也沒找著什麽,就從犄角旮旯裏看到了眼鏡男藏起來的一小包壓縮餅幹,藏的挺嚴實,寶貝一樣。

“唉,”寇冬長嘆一聲,“這破游戲都把人折磨成什麽樣了,如今看見餅幹都反胃……”

他忍不住又想起了章魚小丸子。

系統:【並無所獲。】

它聲音裏有種隱秘的歡喜。

“怎麽沒,”寇冬也不知聽沒聽出來,挑挑眉反駁它,“好歹有點兒吃的呢,夠一天的。”

他的手還在被褥上拍打著,一點點摸索。

如果不是怕鱗片,眼鏡男非擰巴著背對著他幹什麽?總不能是那什麽多了腎虧吧?

這被子上也沒地圖——

等等。

寇冬的手忽然摸到了一小條突起,藏在被罩下面,並不明顯,薄薄的一片。要仔細地一寸寸摩挲過去,才能發現裏頭藏了別物。

他將被罩徹底拉開來,將自己的手臂伸進去翻找,找出來時微微吐出了一口氣,竟然笑了,“原來是這個。”

被他掏出來的,分明是另一件被抓的破破爛爛的白大衣。

系統:【你想到了?】

寇冬說:“老物件了。”

第一次搜查時,他就發現了那六件衣服,當時還覺得奇怪。

他們明明是七個人,可那裏只扔下了六件。那時寇冬還以為,少的一件被最開始引導他們的NPC穿在了身上。

如今看來,並不是這樣。

寇冬將衣服翻轉過來,看到了上頭佩戴著的金屬胸牌。那胸牌上沾了褐色的血,他用食指使勁兒擦拭,摳掉汙漬,才看清了下面的字:金所長。

他將衣服撐開,細數著上面的痕跡。

抓的,咬的,一道道黏液,噴濺的血……幾乎他們現在見到的所有實驗體都在上頭留下了攻擊痕跡,除了實驗體S。

這一切都呈現在這塊底布上,組成的效果著實讓人反胃不適。光是看,也知道這人到底被撕咬成了怎樣血肉模糊的模樣。

他拿著那件衣服,將那塊胸牌取了下來,若無其事揣進了兜裏,就緊緊碰著鱗片。

旋即,他打開門,坦然自若地走了出去。

機械手臂有了一定進展,眾人終於初步搞出來了個雛形,這讓大家都隱隱松了一口氣。到匯合時,眼鏡男卻像是覺察到了什麽,猛然掉頭快步向自己的宿舍走去。

宋泓目光含了擔憂,看了寇冬一眼。寇冬沒什麽反應,仍舊不動聲色站著。

沒一會兒,眼鏡男陰郁著一張臉從宿舍裏出來了。他徑直走到寇冬面前,嘶聲問:“是不是你?”

寇冬神色無辜極了,光看模樣,簡直是活脫脫一朵小白蓮,“什麽?”

“拿了我的東西,”眼鏡男緊盯著他,“是不是你?”

寇冬說:“大兄弟,說話要負法律責任的——你這可是誹謗,我是那種小偷小摸的人嗎?”

系統為他的厚臉皮折服。

眼鏡男又將目光投向宋泓,“那就是你!”

宋泓更冤,連連擺手,“你丟了什麽,就賴我身上了?”

其他人也走過來,七嘴八舌追問是少了什麽。這其中寇冬的聲音最響亮,反覆催問眼鏡男說出是什麽東西被拿了。

眼鏡男煩不勝煩,最後扔下一句,“不用你們管!”

“這就不對了,”罪魁禍首臉不紅心不跳教育他,“不說出來,我們怎麽好幫你找?”

眼鏡男:“……”

我真是謝謝你。

寇冬:“看你這麽諱莫如深——”

他刻意拖長了音調,眾人都看過來,等著聽他下句說什麽。

結果這位說:“該不會丟了心吧?”

“……”

全場人同時感到一陣反胃。

媽耶,土味情話問答。

“不對嗎?”寇冬說,“這套路我之前看得可多了,——是不是你拿的?——什麽?——我的心,你要好好待他。難道你不是想玩這個?”

玩家都深感震驚,並把詫異的目光投向眼鏡男——怎麽還有人會想玩這個!

眼鏡男看著臉也要憋綠了,眼看風評被害,不得不陰惻惻道:“不是。就是點餅幹。”

“嗨,”寇冬松了口氣,“早說啊……”

他拍拍眼鏡男肩膀,刻意用的右邊手臂,“這麽支支吾吾,容易讓人誤會。”

玩家:“……”

這除了你,應該也不會有人誤會吧?

眼鏡男也像是氣急了,一聲也不吭,只擰著身體躲開寇冬的觸碰。在眾人散後,他忽然拉了寇冬一把,陰森森道:“那可不是什麽好東西。——你要是拿了,就別想丟掉了。”

說完這句,他唇角掀起來,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。

寇冬專門靠他近點,“謝謝啊,大兄弟!”

眼鏡男差點兒把自己擰成麻花,沈著臉飛快走了。

直到人走了,寇冬神色才變了變。他手碰著那件東西,沈思會兒,說:“看來今晚得度過一段愉快的親子時間了。”

游戲系統:【?】

寇冬:“唉,他剛剛威脅我,我真的聽的好怕。”

游戲系統:【……???】

旁的地方它都不質疑,但是——玩家到底哪兒怕了?

寇冬:“主要也是喪偶式育兒不可取,既然孩兒他爹都承認了,我當然得好好促進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啊。”

系統終於忍不住問:【你就不怕孵出來的不是人魚?】

這要是發現頭頂戴的是綠帽,還不得現場把你給灌個滿滿當當。

寇冬:“嗨,總是存在基因突變的可能的嘛。”

系統:【……】

見鬼的基因突變。

拿這個說詞糊弄NPC,真的可以糊弄過去嗎?

它也不知該怎麽形容寇冬,興許真是藝高人膽大——當天晚上居然就真這麽揣了蛋上了門,瞧見實驗體S還挺高興。

“孩兒他爹,我過來了。”

人魚湊近了些,深色的瞳孔專註地凝視他,神色甚至能被稱之為溫柔。

寇冬繼續高高興興道:“孩兒他爹,我還帶了點東西過來。”

實驗體S:?

寇冬讓開了身後的門,一大群實驗體猛地撞進來,挨挨擠擠,咆哮奔騰,揮舞著的觸手和爪子亂成一團,場面一度變得非常混亂。

這場景,一時間讓人魚都陷入了沈默。旋即他把目光收回來,定定又看著寇冬,開口道:“你做什麽了?”

“唉,”寇冬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,“我也沒想到愛恨交織會是這麽個結果。”

他將那所長的胸牌塞進口袋,原本是想找個空房間先放一放的,但突發奇想準備試試這到底會招惹來什麽。

答案也很快被證實了,——全是來找他覆仇的實驗體。

要命的是,普通情況下,來的可能只是一個。

但寇冬還有個所有NPC好感度滿格的buff,和所長胸牌的結果累加之後,來了整整一大群……

有的要護著他,有的要打他,兩個陣營自己都打起來了。類似章魚的實驗體彼此掄著觸手呼的甚為兇猛,觸手都被亢奮地甩斷了好幾根。

除卻這兩派,還有不少甚至是邊流淚邊追殺的,實力演繹愛與痛的邊緣。

寇冬實在是沒轍,這會兒別說挨個兒摸頭了,挨個兒親一口都沒用——動靜再搞大點,所有人都能被弄醒。他只好按照原定計劃,帶領這些實驗體一塊上來找金大腿認爸了。

人魚久久無言,看樣子也被這一幕震撼住了。

寇冬把一只糊到自己臉上的觸手扒拉下去,說:“孩兒他爹,你先做點什麽吧。”

不能一直眼睜睜看著我在這兒被追殺啊。

實驗體S勾起唇角,看樣子像是輕輕哼了一聲。他將身子直直立起來,於培養皿之中凝望著這一群低階生物,終於開了口。

“回去。”

他淡淡道。

這一聲低沈冷靜,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。但在場的所有實驗體身形都微微一頓,不像是聽見了這句話,倒像是有誰把這聲音送進了他們腦海。從有神智的到沒神智的,怪物們都因著這一聲而輕輕顫抖,膽戰心驚地揚起頭。

它們看見那條矯健而優雅的人魚,就像是見著了從地獄裏鉆出來的惡魔。仿佛剛剛有誰蒙住了它們的眼,讓它們直到如今才看清,眼前所面對的到底是怎樣強大而不容忤逆的生物。

“s……”

咕嘰咕嘰的摩擦聲中,有會說話的實驗體戰栗著吐出一個單詞。

“si……”

一個壯的如小山一樣的實驗體一下子跌坐在地,地面都跟著晃了晃。

寇冬沒有聽清,還以為它們在喊實驗體S。怪物們彼此相撞,像是出於對捕獵者天生的畏懼,紛紛瑟縮著向後退去。當人魚於培養皿中低下頭顱,將目光淡淡投向它們時,這群怪物就像潮水一樣驟然加快了流速,轉瞬間將實驗室的空間讓了出來。等寇冬再回頭時,門口處已經空空蕩蕩,只有最後一根觸手在地上停留兩秒,很快也消失不見。

“它們回去了?”

實驗體沒有回答這話。他只是居高臨下打量著寇冬,緩緩地、若有所思地。

寇冬將口袋裏的胸牌掏出來,放置在了地上。他觀察著人魚的神色,在看見那一個胸牌時,人魚目光驟然銳亮。

寇冬說:“想知道我從哪裏得到的嗎?”

人魚緊緊盯著他,尾巴拍打了一下玻璃。

這是無聲的催促。

寇冬潤潤嘴唇,說:“那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。”

人魚挺直了脊背,目不轉睛盯著他舔嘴唇的動作。

寇冬將自己這一天所困擾的問題拋出來,“目前這研究所裏——一共還有幾個人類?”

說完這句,他立馬緊盯著人魚的表情,看見人魚露出一點鋒利的牙齒,勾起了輕輕的笑。

“聰明,”實驗體S回答,“除卻你,還有三個。”

寇冬心中的猜想被驗證了,表情卻緊繃起來。

他寧願人魚回答的是四個。

“那麽換我,”人魚在水中舒展開強勁柔韌的肢體,威壓向著寇冬襲來,問,“你從誰的身上拿到的?”

寇冬:“他也很聰明,可惜他怕你。”

“——是那個戴眼鏡的。”

因為太怕,所以便露了馬腳。哪怕是學機械工程出身的,也不可能對所有的試驗臺都一清二楚、如數家珍——要知道,寇冬所在的時代與游戲中的時代並不完全相同,科技進程也不同。從一開始,寇冬就因為他的熟悉而起了疑心。

眼鏡男實在是太想趕緊走了,膽子也太小。他想表演成一個正常人,但正常人的畏懼,並不像他這樣。

因為他們都不確定,自己是不是會死在這裏。這畏懼中就夾雜了幾分僥幸,抱著混運氣的念頭。

只有眼鏡男知道,如果他逃不出去,他一定會死在實驗體的手裏。他甚至對它們折磨人的手法也一清二楚,因為有了明確的認知,所以才會比尋常人更為恐慌。

畢竟——

他自己,就是這裏曾經的所長。

寇冬不清楚他是用什麽方式頂替了玩家的身份,但他相信,從一開始進入副本的玩家,的確應該是七個。游戲系統不會在這上頭騙他。

倘若他們七個是一個團隊,應該立馬就能發覺;只是他們互不相識,所長運氣不錯,弄死了一個獨自行動的玩家,自己頂替了上去。早在玩家相認時,就已經有一個玩家不存在了。

他興許采取某些手段改了容貌,這也不難,身為研究所所長,他掌握著這裏所有的研究成果。

他甚至能將自己也改造成不人不鬼的東西。在他藏起那件白大衣之後,實驗體們就更加找不到他了——當然找不到,他已經好好地藏在了玩家裏。

直到前一晚,他發現實驗體們再次找到了他的氣息。

於是他將那件帶著胸牌的白大衣,藏進了對面的房間——離他最近的、裏面的人也最讓他憎惡的房間。

在出事後的房間連一秒都不敢多待,也是因為知道,那原本該是屬於自己的結局吧。

寇冬有點生氣,“雖然是NPC,也不能隨意害人啊。”

人魚凝望著他,好像這人生氣的模樣,在實驗體看來是更加美味可口的食物。他屬於獸類的猩紅雙眸微微瞇了起來,細長的手掌扣著玻璃。

寇冬氣完了,想想時間,就準備撤。

“謝謝孩兒他爹了,也晚了,我回去睡了。”

人魚一言不發,只是嘴唇抿起來。寇冬手臂猛地一涼,濕粘的觸感穿透衣物,直接撫摸上他小臂。

像是在和他說,別走。

寇冬說:“真得走。”

他摸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,羞澀地說:“如今我也是有身子的人了,金貴,更得好好休息。要是休息不好,崽子也會長不好的。”

實驗體S盯著他的肚子,慢慢將自己沈入水底。

寇冬結束了和孩兒他爸愉快的聊天時間,扭頭就要正式撤,誰知一個轉身幅度過大,就看見一顆大蛋摔到了地上,咕嚕嚕向著培養皿的方向滾去。與此同時,青年的肚子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驟然扁了。

寇冬:“……”

實驗體S:“……”

一人一魚盯著這顆蛋,一時間都陷入了沈默。

臥槽,完了。

……準是剛才和那群實驗體歪纏的時候把打的結弄松了。

人魚看著那顆大蛋,又扭頭看看自己灑落在水裏的那大大小小的乳白色圓珠……

哪怕他瞎,這會兒也能看出來兩者顏色不一樣,更何況他不瞎。

他將目光沈沈投向寇冬,青年看著仍然是鎮定自若的,對他說:“如您所見——”

系統等著聽他還能扯出點什麽。

寇冬:“如您所見,我剛剛分娩了。”

系統:【……】

實驗體S:“……”

神特麽分娩。

這一秒,系統和NPC腦海中都共同閃過一個念頭:這玩家好像以為他們是傻子。

寇冬舔舔嘴唇:“是這樣的,我翻過了書,有可能存在某種生物變異——”

人魚看上去好像要發脾氣,又好像發不出來。他在兩者之間糾結掙紮了會兒,最終重重把自己摔進水中,聲音在寇冬耳畔陰沈沈響起來,“等孵出來。”

他在這顆蛋上,仍然感受到了自己的氣息。這很奇特,他能清楚地分辨出這一縷聯系,是真的,並非是青年信口胡謅。

寇冬心虛地不敢說話,沒敢告訴他,一會兒就孵出來了……

不用問,妥妥不是你的。

你這頭上的不是海藻,都是綠光。

“如果不是……”實驗體重新直起身,並不像寇冬所以為的那樣憤怒,他瞳孔微縮,笑裏頭竟然像是含著隱秘的歡喜。

“你會為我生孩子的。”

他獸類一樣的目光緊盯著寇冬,好像青年不是個人,而是個溫暖潮濕的巢穴。

“會生很多。”

寇冬在這樣的威脅下,當場抱著他的大蛋跑路了。路上他問系統:“人魚能生子嗎?啊?不能生的吧?”

系統:【你不是已經讓他有了?】

還是直接帶著蛋去強認的。

寇冬搓了把臉,絕望地說:“那是我以為他不孕不育,這才特意上門送溫暖,誰知道他居然信仰多子多福啊?”

這可不是他的意圖!寇冬說:“我送一個已經很夠意思了,絕不會給他生的!”

系統似乎隱隱哼了聲,不接他的話。

寇冬抱緊蛋,越想越心塞,“哎,少生優生,幸福一生,國家誠不欺我……”

他心有餘悸地拍了把蛋。

“還是獨生子女好啊。”

獨生子女政策,有利於家庭幸福。

孵化倒計時已經快到盡頭,寇冬看了眼時間,幹脆也不睡了,就守在床邊看他的崽出生。倒計時進度條拉到盡頭時,他逐漸聽見了些破裂的聲響,清脆的很。

啪嗒。

啪嗒。

好像有誰在裏面奮力地將蛋殼往外推。

再看時,蛋殼上出現了細細的裂紋,一道道蔓延開。

寇老父親把慈愛的臉湊近了點,等著看能孵出個什麽。

片刻後,一只就跟寇冬拇指一樣大小的手臂伸出來,將那一塊兒蛋殼推走了。

寇冬眼睛瞪得溜圓。

過會兒,另一只穿著鞋的腳也跟著探出來。

寇冬再看時,一個只有他手掌那麽大的小人頂著一塊蛋殼,艱難地試圖往外爬。

寇冬:“……”

不,一定是我孵化的方式不太對。

他有點難以置信,臥槽,那麽一大顆蛋,為什麽就孵出來了這麽小的玩意兒!

這能幹啥?

——這甚至都不夠給實驗體S塞牙縫的!

他伸出根手指,一下把還在使勁兒的人給提起來了,探頭看了眼蛋殼。

裏頭空蕩蕩,真沒有其它東西了。

寇冬臉上的失望溢於言表。

他是真的有想過火箭炮。

系統心說,唉,都說了不可能的。

就在他碰觸到的一瞬間,這小人的相關信息也瞬間彈跳出來。

【姓名:葉言之。

身份:葉家繼承人。

所處階段:幼年期。

成長方式:請給他足夠的愛吧!給的愛越多,他成長的也會越快!

能力:錦鯉(已開啟,一級,可抵扣玩家幸運E屬性);籌謀(未開啟);武力(未開啟);特殊能力(未開啟)。

目前親密值:一級。】

……

寇冬消化了好一會兒,艱難地得出結論。

“所以,這其實是個寵物蛋?”

不是他想的超能武器?

系統沒有說話,許久之後才道:【不是寵物。】

寇冬不信。

“不是寵物是什麽!你看你這描述,這玩法,就跟網游裏面隨身攜帶的寵物沒半點區別——”

系統:【不是寵物。】

系統:【這是戀愛游戲。】

寇冬:“……”

你特麽有本事看著我的眼,再和我說一次這是戀愛游戲。

你一個恐怖游戲,到底還有沒有點兒自知之明了???

系統又不吱聲了,好像一遇到這蛋就有點卡機,彈出來幾個亂碼,又一言不發收了回去。

“不是寵物。”

另一個聲音也回答他。

這聲音讓寇冬動了動耳朵,他不知該怎麽形容,但是很蘇。聽起來竟然和人魚的音色有些相像,都極動聽。

他低下頭,才發現是他兒子正在和他說話。

不管孵出來的是個什麽,好歹也都是辛辛苦苦孵出來的,寇冬把他捧起來,聲音中重新帶上慈愛,“當然不是寵物了,分明是父子。”

葉言之沒有說話。寇冬低下頭去看,才發現他居然並不是想象中的幼童模樣,而是二十出頭的男人,容色冷淡,眉眼深邃,瞧著還有點兒不怒自威的氣勢。只可惜這會兒整個人只有寇冬手掌這麽大,一雙長腿都被硬生生折算成了小短腿,怎麽看怎麽透著股子可愛。

葉言之看著面前湊近的人,神色卻是覆雜的。一瞬間的欣喜與懷念都被掩藏下去,剩下的皆是孤註一擲的決心。

“寇冬,”他躊躇再三,終於閉了閉眼,低聲道,“你很危險……”

這個話音很快就被寇冬的哈哈哈打斷了。

寇冬哈哈哈個沒完沒了——只有這麽高的人一本正經跟他說他有危險,真的相當搞笑——雖然葉言之不一定能明白笑點。

但寇冬差點兒自己把自己笑死,好容易平靜點兒,便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。

“乖,叫爸。”

葉言之:“……”

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恐怕就在這裏。

我想當你男人,你卻想做我爸。

他張張嘴,還想說些什麽,卻驟然聽見系統響起的警報聲。有電子音警告他:“檢測到違規內容,請謹言慎行,避免提及違規詞匯。”

葉言之猛然一蹙眉,終於還是將這些話咽了下去。

他只伸出胳膊,陰郁地抱住了寇冬的手指。

都好。

只要這個人還在——

……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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